那群黑衣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宽背方脸的中年汉子。

他的身材与钱老四相比也不遑多让，一张脸泛着黑黄色，下巴上长着钢针似的黑胡子。他站在那伙人的最前面，正眯着眼打量我们，丝毫没有因为我们这群人里有瞎子、瘸子、小孩儿的阵仗而放松警惕。

打量了一阵儿，那个方脸大汉站在原地冲我们这边拱拱手：“敢问爷儿们脚下走哪行？是流水落花过，还是青松山里藏？”

从方脸大汉口中说出的这几句话叫做江湖切口，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道上黑话。所谓的走哪行，就是问你是干什么的，做的是什么营生。而这第二句“是流水落花过，还是青松山里藏”的意思则是“你们是刚好路过这儿，还是一直就在这山上住？”

一般黑道上的人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都会先用这些黑话来进行试探，如果你听不懂，那就说明你是个“白给”，也就是普通人，那么不管他接下来想干什么都丝毫不会给你面子，但如果你都听得懂，并且答得上问话，就说明你也是江湖中人，对面想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就得掂量掂量了。

那方脸大汉一问完话，我就看见钱老四向我爷爷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而我爷爷则微微点了点头。

钱老四像是得到了爷爷的某种指示，向前一跨步，挺身从我爷爷身后站了出来，也是左手搭右手，双手向前一抱拳，朗声道：“本是猛龙划过江，坐地长蛇让两旁，开山立柜吃林响，当家的报号慌里慌！”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第一句是说我们本来也是从外地过来的，但是来了之后本地人也要敬我门三分，并主动把地方让给了我们，这儿现在是我们的底盘！我们这群人在山上立门户，靠林子吃饭，为首的把头姓张。

听了钱老四的答话，我发觉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明显变了，原本不在乎的眼神中霎时充满了警惕，而那警惕深处又隐隐带上了一丝贪婪。那方脸大汉身后的八个人的身子同时绷紧，我心头一紧，顿时知道眼前这九个打扮怪异的人都是会手艺的练家子，他们这是起了动手的意思。

方脸大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他很仔细地用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就连我和豆芽也没放过，随后他再一次冲着爷爷抱了下拳，沉声道：“当面儿的可是兴安岭木帮的张爷？”

我爷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泛起一缕精光，不紧不慢道：“正是！还没讨教阁下是哪一个，姓张的我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山了，没想到还有人能记得我！”

方脸大汉笑了笑：“龙山合字月，离山土里钻，上线来开爬，人称魏老三！张爷大名叫得响，魏老三久仰久仰！”

这方脸大汉魏老三张口便又是一段黑话，那意思是说他原本是龙山土匪的二当家，后来开始下山做了偷坟掘墓的营生，最近到这一片儿来寻买卖，道儿上都叫他魏老三。

爷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称魏老三的方脸大汉，问道：“不知魏三爷来我们这荒山野岭的地儿，有什么买卖可做？”

“张爷说笑了，我来之前听说了，这座山是座荒山，从来不属于哪个帮哪个门，我魏老三看中了这山，带着兄弟们过来想在这儿立柜，怎么，听张爷的意思是不太愿意让我们站住脚？”

爷爷微微一笑：“道听途说终究不可信，你如今也看到了，这山已经被我们木帮先占了，还请魏三爷回吧！”

我爷爷的话音刚落，那九人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惊喜地叫喊声：“大哥！大哥！这山里铁定有宝贝！没跑儿！”

随着声音的传来，一个与眼前九人同样穿着的侏儒像滚地龙似的从树丛里蹿出来。

这个侏儒身高不过三尺，短胳膊短腿，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前脑门激凸，远远看着像是个榔头。

豆芽冷不丁看到蹦出来这么个长相丑陋的人，不仅有些害怕地向我身后躲去。

这个侏儒的出现一下子使气氛变得严峻了起来。

听到侏儒的话，钱老四怒目圆瞪，模样像是恨不得生撕了那侏儒。

魏老三听了侏儒的话则在眼中闪过一缕兴奋的光芒，狞笑道：“张爷，爷们儿看得出来你们也算是刚到这儿！俗话说的好，财路便是活路，您如果今天挡了兄弟们的财路，便是绝了我们兄弟的活路，若是您连活路不给留，那魏三就只好靠手里的家伙自己挣一挣了！”

我爷爷眯着眼望着那魏三，眼中杀机乍现，嘴上却说没有作声。

钱老四则抬手指着魏老三，大喝一声道：“姓魏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魏老三此时也呱嗒一下撂下了脸子，冷笑道：“我早就听说了，木帮已经不是当年的木帮了，你们觉得就凭你们几个老弱病残的，能拦住我们兄弟？”

钱老四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喝骂，突然林子的另一边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他们拦不住你，老婆子我倒是想看看拦不拦得住你！”

我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拿着锄头镰刀的庄稼汉在一个老太太的带领下出现在了西山上。

爷爷见了那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冲她开口道：“黄家妹子，你来了？”

老太太道：“张大哥你放心，有我黄二在，谁也别想动西山。”

魏老三看了这架势，脸色变了又变，他情知事已难为，于是不甘心地恶狠狠道：“今天我不动这里，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守得了一时，能不能守它一世！走！”

魏老三一挥手，他手下的九个人也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跟着魏老三离去了。

看到魏老三走了，陈瘸子凑上前去，乐呵呵地对黄二奶奶道：“黄家大妹子，亏得你带人从那么老远赶来，不然今天怕是不能善了啊！”

黄二奶奶笑道：“陈道长言重了，就算我不带人来，以几位的本事，那姓魏的也掀不起风浪。”

钱老四也客气地上前与黄二奶奶打招呼，只有冯瞎子一直没有开口，仿佛入定一般站在那儿，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

我爷爷见他这般模样，有些担心地轻声问他：“瞎子，怎么了？有啥差头儿啊？”

冯瞎子摇摇头：“不对！我今早卜卦时明明算到今日会有大事发生，可这伙土耗子这么轻易就退去了，与卦象不符啊！”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忙在一旁出声咋呼道：“咱们村里出大事儿了！来了生人了！是只狐狸精！”

爷爷他们听我这么一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赶紧把早上发生的事儿跟他们一股脑儿说了：“今天早上，你们刚一走，咱们村里的畜生就开始不安生，紧接着就有一个女的进了家里的院子，还问你们在不在家，她的声音可好听了，可她一跟我说话我就变得迷迷糊糊的，想往她怀里钻。后来灰三奶奶来了，说那女人是狐狸精，她们两个打在了一起，我就趁乱拉着豆芽跑了出来。”

陈瘸子有些恼火道：“我不是叫你躲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吗！”

我忙解释：“灰三奶奶说有很多人正往村里来，她怕那些人对我不利，就叫我来找你们！”

陈瘸子还想说什么，被爷爷拦下了，他一脸严肃地问我：“村里的雾散没散？”

我摇摇头。

“那你出来的时候遇没遇到人？”

我又摇摇头。

“我看，我跟瘸子留下来，做些手段，防止姓魏的去而复返，老四，你去看看那姓魏的是不是真的走了。瞎子，你带他们先回村去，我们随后就到。黄二妹子，你一会儿带人帮哥哥一把，然后就回村，不管龙沙出了啥事儿也别来，这水太深你们掺和不得。”

“老张大哥——”

黄二奶奶还想说些啥，却被我爷爷抬手阻止了：“事不宜迟，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