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谢奎之恨

“武镇!”谢奎抬头望向白霁子的身后,原本已经渐趋平和的脸上再次布满了狠厉,“你当年害死我孙女,如今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谢奎,我没有杀霖儿,也没有故意躲着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你,希望可以将当年的误会解开,反而是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我——”一个脸上生有月牙胎记的老乞丐走到谢奎身边,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这个人——应该就是出村时陈瘸子他们让我找的那个老乞丐武镇吧,我在一旁暗自思忖。

谢奎听了武镇的话,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愈发浓郁:“巧舌如簧!枉我认你为兄,你却连我的孙女都害!”

“当年在兴安岭上,你张口便指责我害死了霖儿,趁白教攻山的间隙对我出手。这么多年,你一直躲在暗处,既不敢再来见我,也从来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老乞丐武镇忍着胸中的怒意,眯着眼,盯着脸色青白不定的谢奎沉声道,“你究竟凭什么一口认定是我杀了霖儿?你难道不知道我从前是是如何疼爱她的吗!”

谢奎的双眼红了起来,他死死盯着武镇,咬紧了牙,切齿道:“你还想用谎言来蒙骗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因为当年是马三亲眼看到你活生生掐死了霖儿!马三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可解释!”

武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如果说马三当年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你信吗?”

“哈哈哈——”谢奎听了武镇的话,怒极反笑,“不是你?武镇,你是把我当傻子吗!马三的残魂亲口告诉我,他眼睁睁地看到你掐死了霖儿,并吞噬了她体内的那股先天阳气!当年你的修行遭遇瓶颈,正缺少一味极阳的宝药助你突破,你四处寻找不得,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竟然将魔爪伸向了我那可怜的孙女,就因为我孙女是阳年阳月阳时所生,出生时体内便有一股先天阳气,所以你便杀了她!吞了她体内的先天阳气!武镇,你好狠啊!”

谢奎咆哮着,眼中泛滥着滔天的恨意:“你的所做作为被马三看到后,他本想阻止你,却也被你下毒手杀死。但你万万也不会想到,马三死后拼着魂飞魄散终究还是用秘术将当时的情形告诉了我!你害死了我孙女,又杀了我的徒弟!是你夺走了两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面对眼前表现得歇斯底里的谢奎,武镇并没有试图进一步去解释什么,只是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而后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在旁静观的白霁子。

谢奎死死瞪着武镇,几乎神经质一般狂笑着吼道:“怎么,没办法再撇清关系了吧!无话可说了吧!你个老畜生!”

面对满脸癫狂和愤恨的谢奎,白霁子却缓缓开了口,只见他平静地望着谢奎说道:“确实是你被骗了。”

谢奎用刀子一样的眼神剜向白霁子:“你这小娃娃又是什么人,也敢在此插话!”

看着满脸杀机的谢奎,白霁子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是长白山顺心承天道第七十四代弟子,道号白霁子,家师灵泉。”

谢奎听罢,脸色变换了几下,双眸死死盯住白霁子:“你凭什么说我被人骗了!”

“我身为顺心承天道的门人,所说之话你可愿意相信?”白霁子没有直接回答谢奎,而是这般问道。

谢奎垂下眼皮,收敛起一部分杀意:“我知道顺心承天道的门人在入门前都曾会立下誓言,称此生顺应本心天道不会说谎,一旦说谎,便会道心不稳,甚至道行散尽,沦为废人。若真是顺心承天道门人所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可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顺心承天道的门人。”

“既然你信不过我的身份,那我便请我师父灵泉道长来对你说。”说着,白霁子也不与他多做争辩,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铜镜。

我在一旁看着,知道他这是又要联系他师父了。

果然,不多时,铜镜上出现了灵泉道长的身影。

“乖徒儿,什么事找为师啊?”

“师父,是武镇请您为他作证。”

“作证?”铜镜中的灵泉挑了挑眉毛。

武镇侧步走到铜镜前:“见过灵泉道长,当年我曾受骗到访长白山一事您是否还记得?”

“哪一年?这些年你可没少来,连吃带拿,可是弄走了我不少灵药。”灵泉道长有些不满道。

“师父!”白霁子板着小脸打断了灵泉道长的嘟哝,“他说的是十四年前——”

“哦哦,十四年前啊,记得,那天是甲子日嘛,你突然跑到长白山上来找我,说是有人以我的名义叫你来长白山的,可我明明没叫过你,当时还嘲笑你被人骗来着,我不是还留你在长白住了七日。”说到后面,灵泉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立马意识到铜镜这边的气氛不太对,于是尴尬地收起笑容,“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了?”

“行了,师父,您继续回去睡觉吧。”白霁子有些难为情地收起了铜镜。

“哎,你们倒是说清楚咋回事儿啊——”

白霁子快速收起铜镜,再次看向谢奎:“你听到了吧,你应该清楚,我师父灵泉道长不仅是顺心承天道的门人,而且自身修习的是《无垢决》,所以一直保持赤子之心,为人从不撒谎——”

此时谢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仿佛阴云密布,他死死盯着武镇的双眼,良久后才终于再次出声,艰难地问道:“那你们说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孙女?还有这娃娃,她为什么与霖儿如此相像,不只是样貌,我感觉得到,她的魂也与我格外亲近。”

武镇平静地望着谢奎:“到底是是谁杀害了霖儿,我们现在只有一个猜测。”

“说。”谢奎此时尽管心乱如麻,但终究已经恢复了冷静。

“魏友德和鬼人愁。”

“魏友德?”谢奎眼中精光一闪,“就是那个十四年前与鬼人愁合谋的小子?魏红河的儿子?”

“对,就是他。兴安岭一战之后,木帮元气大伤,之后我与张武见过面,期间我们分析了前前后后的所有事,觉得既然白教偷袭木帮是魏友德与鬼人愁的合谋,那让你我之间产生矛盾进而削弱我硬采丐帮的事便也有可能是他们做的!”武镇严肃地看着谢奎,“能用幻想诡术使马三对眼前所见信以为真,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你的意思是当年马三所见之事是障眼法?”

“对。”

“呵呵。可我又怎么知道刚刚联系灵泉的一幕不是你们为了洗脱嫌疑所用的障眼法?”

“我们已经救回了霖儿,她现在就在你面前,我们为什么要用障眼法?”武镇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你瞪大眼睛仔细看看这个孩子,感受一下她的魂!”

武镇突然楞住了,缓缓将手指向豆芽,声音隐隐有些颤抖:“这娃娃——”

武镇点点头:“她就是霖儿。”

当武镇说出此话后,我、豆芽、谢奎以及一旁的灰三奶奶等人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吃惊表情。

谢奎的双眼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望着豆芽,随后竟有两行浊泪从中流出,他整个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岁,颤颤巍巍地向豆芽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豆芽的头去却不敢似的:“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自从兴安岭一战之后,木帮元气大伤,张武带人隐匿于龙沙,此事除了我以外,再无外人知晓。但你对我怀恨在心,又一直不显踪迹。张武知道你为人性情率直,始终担心你为恶人利用,因而一直劝我原谅你,他说你为人简单,脾气又急躁,所以容易受人蛊惑。而霖儿又是你唯一的亲人,有人害死了霖儿,你必然心性大乱,因此做出对我出手的事也可以理解。”说到这里,武镇轻轻叹了口气,“他所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你自打从兴安岭上遁走,就再也没露过面,纵使我想与你解除间隙,却也不能。我们推测,霖儿的生辰特殊,又是枉死,所以纵然化为鬼魂也不会轻易进入轮回,所以一直试图寻到她。”

“直到十年前,冯海推卦时无意中发现了霖儿魂魄的下落,张武立刻联系我一起去寻找,果然在一处深林中找到了游荡的霖儿,那时的她几乎已经在魂飞魄散的边缘。张武用二十年的阳寿为代价,使她借玉而生,只可惜,我们从《奇门一千零八十局》中所推演出的术法终有残缺,不仅搭上了张武的阳寿还使这孩子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并留下了哑症。”

我在一旁听着武镇的讲述,尽管心中对此早已有所猜测,但还是对当年发生的事感到震惊。

豆芽作为当事人,心中的震惊明显更在我之上,若不是百年入梦使她早已不再是孩童心性,想必此时的她早已无所适从。

我默默牵起豆芽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捏了捏。

豆芽忍着满眼泪花,回头对我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武镇还在对谢奎说着这些年的事——

“张武将这孩子带回了龙沙,为了好养活,重新取名叫豆芽,并认作孙女。就一直在身边养到了这么大,如果不是魏友德重新找上门来,并与白教的人一起破了太上四象镇山大阵,她与张家小子此时可能还在那村中快乐地生活着呢——”

“魏友德!鬼人愁!”谢奎牙关紧咬,似乎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再次看向武镇时,表情已经变得极为复杂,短暂地沉默后,他竟一下扔掉了手中的木杖,扑通一下跪在了武镇身前:“大哥,我错了!是我没脑子,是我对不起你们——”

说罢,泪水犹如决堤之洪,夺眶而出。

“起来!”武镇见他如此,眉头一拧,“晚辈还在,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不起来!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起来!对不起——”谢奎死死跪在那里,像个小孩儿一样伤心地大哭起来,“是我太笨,是我太傻,别人用一点点的阴谋诡计我就上了当,竟然怀疑你们杀了我的孙女,还偷偷对你出手,我混蛋啊!”

武镇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谢奎,脸上露出不忍:“你快起来——”

“不,我不起来,大哥,我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我一直以为我唯一的亲人和唯一的徒弟都被我的结拜大哥杀了,虽然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马三的残魂所说那些话每天就萦绕在我的耳边,他说他亲眼所见。我恨啊,我恨我当时没在霖儿身边,我恨我没能救下马三,这十几年里,我一直处心积虑地想报仇,我甚至想去学那些违禁的诡术,我想用那传说中的《焏源天术》复活霖儿,所以我才与鬼人愁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搅在了一起。鬼人愁告诉我,当年地宫中曾传出半部帛书,《焏源天术》就是那帛书上记载着可以令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诡术。我想复活我的孙女和徒弟啊——他答应我,抢到帛书后,会帮我复活他们——”

“我明白,我明白。”武镇的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走上前去,用手轻轻安抚谢奎。

早已年过半百的谢奎一把抱住了武镇的大腿,愈发声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大哥,我错了啊——我太想念他们了,我甚至为了给自己安慰,还从一户人家强行掳走过一个长得很像霖儿的小女孩,我是畜生啊——可我想我的孙女啊——”

谢奎将面孔藏在武镇的双腿之间,失声痛哭,此刻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凶狠强硬诡道的中人,而只是一个失去了至亲骨肉的老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重新找回自己的孙女。

我望着谢奎,心中不免升起一阵怜悯。

此时,豆芽在我诧异的注视中轻轻挣脱了我的手,缓步走向谢奎,然后嘴唇动了动,尽管看起来有些艰难,可她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称呼:“爷爷,不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谢奎明显浑身一震,猛地侧过头,用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惊愕地望着豆芽:“你——你刚刚叫我爷爷了?”